亡靈

宋殃踩著院墻翻到樹幹上，幸而那棵樹生得銅筋鐵骨，撐得起一個人的重量。

她擡眼就能看見那扇生了青苔的窗欞，宋殃突然想起父母尚在那幾年，常在家裏聊的的《羅密歐與朱麗葉》，裏面的男女主角也是這般抒情的。

從搬進這個房間起，梁熙未有過修剪窗外濃郁的枝椏的想法，但此刻窗戶剛開了條小縫就被抵住動彈不得，心情急迫，她暗恨白日裏園丁來時自己沒有拜托他幫忙。

宋殃站在樹上，看著窗戶用力開合了幾個來回，笑了笑：“你別急，這東西很薄，開條縫也是能塞進去的。”

窗子又不死心的開合了幾次，梁熙意識到是無用功，嘆了口氣：“我們不認識，請你幫忙，又害你這麽晚爬窗上來。我應該當面感謝的。”

“哪兒來這麽多規矩。如果是壞消息，你不哭就好。”這東西是宋殃親自去老馮那兒取回來的，她並沒打開看，但早梁熙一步對裏頭時壞消息心知肚明。

梁熙沒來得及說話，宋殃已經輕聲提醒：“先別說話，你家有人出來。”

語畢，宋殃一手扶住窗臺邊突出的一塊，一手取下綁在腰帶上的紙包，沿著窗戶勉強打開的縫隙塞進了去。

梁熙接進去，沒急著去拆，她仍及舊跪在床上，關註的外面的動靜。

宋殃隔著枝繁葉茂望到底，出來的是個年輕男人——我們已經知道，能從這個家裏走出的只可能是梁思齊了。

梁思齊走到花圃邊立住，明明暗暗的吞雲吐霧。

宋殃瞇著眼睛看了半晌，確信他只是出來抽煙，於是擡手輕輕敲了敲玻璃：“答應你的事我沒食言啊，走了。”

“哎，你等一下。”梁熙跪坐在床上，聽見宋殃在外面低低應了一聲，才繼續說，“我現在沒有錢，等以後有了錢，或者又能幫上忙的時候，我一定報答你。”

“宋殃，謝謝你。”

她聲音太過誠懇，宋殃不知道怎麽回答，下意識局促的摸了摸後頸。

“知道了。”思考了兩秒，似乎覺得這回答太過冷情，宋殃又補充了一句，“新年快樂。”

“新年快樂。”

窗外有幾枚石塊墜地的動靜，是宋殃走了。

梁熙拉嚴窗簾，拿著紙包下床，書桌上的臺燈擰亮後便洩出一片光亮，她去拿裁紙刀時才發覺手在不自覺發抖。

梁熙咬著牙，按住自己的手，劃開紙包。

兩封信原封不動躺在裏頭，裹著的是一張上海日報和一張不知從哪兒撕下來的紙片。

紙片上龍飛鳳舞的用鉛筆寫了沒有找到地址上的人。

至於那張報紙，上面用了最大的板塊講蘇回新開張的舞廳。

梁熙來回翻了幾遍，最後在角落處巴掌大小的位置發現了一封訃告：

“1930年12月3日，吾友柳燦小姐亡故，時年二十六歲，周末將於萬國公墓舉辦追思會，特此告知。”

署名只客客氣氣登了一個：“王某”。

梁熙緩緩重新把紙包裹好，在屋子裏漫無目的的轉了一圈，她得把這東西藏起來。

李姨每天都會上來打掃，要找到一個她不會發現的地方。

最後，梁熙蹲在了床邊，把那個紙包往床墊下塞時腿腳一軟，跌坐在地上。

後半夜已經寂靜下來，她能聽見樓下李姨在收拾餐桌，還有梁思齊的聲音，睫毛微抖，那些晶亮墜下的時候沒有聲息。

她謹小慎微、溫和良善的，同母親無異的姨娘；她自始至終沒有身份、影子隨從一般活著的阿燦。

在她回不去的千裏之外，在亂世的銷煙裏，就這麽成了亡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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